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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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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晏在外面吃飯很挑, 或者說他本來就是一個胃口極度挑剔的人,只是在家裏給足秦婉柔和嚴阿姨面子。一個是親媽不吃會被嘮叨死,另一個從小照顧他, 待嚴阿姨像親人一樣。

夜晚的翠園總是燈火通明,將整片的安謐青釉色山林燃亮。

在草木雕零的隆冬時分, 偏它不失桑榆, 守住一方如夏日般繁茂的綠意。

萬籟俱靜的漫漫長夜,唯有它亮如白晝, 一路高盞從山腳逶迤而上,劃出一條金橙色的絲帶。

明明可以去市中心更近的餐廳, 黎晏卻好像唯獨偏愛這裏,路途遙遠也要到翠園來。

香茗軒的服務員已經等候在門口, 見黎晏到了,連忙上前引路, 到已經準備好的私人包廂。

中途遇見了認識的熟人。

解樅樂父親解昶山的秘書, 站在前面包廂門口, 在和服務生交代事情, 看見了來吃晚餐的黎晏,笑著走上前和黎晏寒暄。

黎晏禮貌地點下頭:“宋叔叔。”

許是罕見黎晏帶女孩出入翠園, 宋秘書不免目光多端詳了兩眼, 餘幼汐正猶豫要不要主動開口打招呼, 只見他忽然拍了腦門, 幡然醒悟道:“是幼汐小姐啊,你瞧我這記性,好多年沒見面, 剛才只覺得眼熟,沒有立刻認出是你。”

“宋叔叔。”餘幼汐笑著喊人。

宋秘書連連點頭, 一番寒暄過後,說道:“解總今晚也在翠園,今天下午我們剛去拜訪黎總和太太。”

話已經說到這裏,不開門進去見一下長輩,不太成規矩。宋秘書敲了門,黎晏進入包廂和解昶山問候。

解昶山帶妻兒在包廂裏用餐,解樅樂不在,妻兒是他後娶的老婆關俐和小兒子解鑫樂。

“哈哈哈,黎晏啊,我下午還和你爸說,這兩天一定要見見你。”

解昶山見到黎晏喜形於色,瞬間眉開眼笑,招手讓他趕緊進來坐。

原本只想打個招呼就走,但是解昶山執意要黎晏坐下一同吃晚飯,他們一家也是前腳才到翠園,時間也正相合。

黎晏眼見推脫不得,別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給,但是解昶山從小看著他長大,面子拂不了,只好淺笑著應說:“解伯伯,您稍等,我出去喊我妹進來。”

解昶山楞了下,隨即反應過來,笑說:“汐汐啊,今天下午還聽你媽說起來……”

黎晏點了下額,轉身出門找餘幼汐。她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,所以起初只讓她在外面,等他寒暄出來。

怪他方才在包廂外,心思動得慢了,忘了這兩天是什麽日子,以為解昶山是在宴請京港的老友,想著進來問好也算給他足面。沒能想到今晚是他家裏私席,當下更難借口推脫。

黎晏眼眸中泛著無奈的笑意,沖餘幼汐勾唇說:“解伯伯邀我們一起吃飯。”

餘幼汐倒不怎麽在意,本來也是過來陪他一起吃飯。

身側推門拉開了些,兩個人一起進了解家的包廂。

走進來黎晏便給餘幼汐介紹,說是解伯伯和關阿姨,餘幼汐跟著他喊了人。

因為黎家夫婦的關系,解昶山認識餘幼汐的父母,多年未見但一眼也認出她和她媽媽長得很像。

解昶山一生都沒離開過錦繡美人堆,即便為了家族生意娶了發妻,在外也從未斷過桃緋故事,一兩眼就能辨識不同女人的長相和氣質,甚至比在金融商業領域上更t為敏銳。

面前的這個女孩,和她媽媽年輕的時候很像。不是那種明艷的美人,可氣質極為出塵,像煙雨輕暈淺染過的水墨丹青。

柔靜之處淡雅如碧水,清麗容貌又如春櫻般婉約留情,只可惜眉目之間,多了幾分難求素凈的清苦。不是不美,而是世間難尋有情郎,甘願為之撫眉去憂。

解昶山招呼兩位小輩入座,同時唏噓著笑說:“汐汐啊,上次見你……你們都還在上學,晃眼間你們都開始獨當一面,我們也已經老了……”

黎晏的一雙眼眸在包廂柔和的燈光下,如琥珀般柔亮,眼尾微揚染著淺淺笑意,斜眸與餘幼汐對視一眼。

黎晏在解昶山身邊落座,餘幼汐又坐在他的身旁。

餘幼汐秒懂,讓她不用偶爾禮貌應和,專心吃飯就好,場面交給他來對付。

十幾歲時在黎家長大,雖然秦婉柔疼她,總是找借口帶著她提前離開,但是盛情難卻,這樣的場面總是在所難免。

她笨拙又遲鈍地應付一眾世家長輩的熱情關切,每次假笑到臉頰都僵硬酸痛。

有次她借口去衛生間,躲出來清靜一會,藏在走廊盡頭比她還高半個頭的天堂鳥盆景後面玩手機,被出來接電話的黎晏抓到。

不用想,黎晏像拎小雞仔似的,把她帶回房間。不過,回到吃飯的房間以後,他開始全程當她擋遞過來的話。後來,這就成為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約定俗成。

黎晏接過解昶山的話,輕笑說:“哪裏,上次樅樂回來,還說您最近在打匹克球,他都贏不了您。”

解昶山被吸引了註意力,稍朝黎晏這邊坐正身體,神情認真地說道:“別說,那個匹克球打起來很輕松,我差不多能打一下午,不像網球最多一個小時,體力跟不上……”

“您這次回來,不和我爸交交手?他最近也在打。”黎晏半靠著椅背,語氣悠然地提議。

解昶山驚訝道:“你爸今天沒和我說,他最近也在打匹克球啊。”

黎晏輕笑聲,挑眉說:“他練得比您晚,現在還打不過您,當然不會主動說。”

開起自己親爸的玩笑,黎晏也是一派氣定神閑的姿態。

解昶山開懷大笑,這幾家的小一輩裏,他最喜歡的就是黎家這個兒子。不像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,隔三差五地換女友,在餐桌上說不上三句,就和自己老子梗著脖子吵。

私人包廂的服務生敲門,依次上了一撥新菜,有一道菜是兒童健康餐的胡蘿蔔豆渣餅。

關俐給兒子夾了一塊,圓盤順滑地轉了一圈,路過餘幼汐面前,她看了一眼,因為是兒童餐,沒有動筷夾。

第二圈轉到面前的時候,餘幼汐準備讓它繼續錯過。沒有特別想吃,不過如果不是兒童餐,她會夾一塊嘗嘗,還沒有吃過這種獨特的做法。

轉動的圓盤停住,裝著胡蘿蔔豆渣餅的竹編盤正對停下。

身旁黎晏皙長的手指抵住轉盤,見餘幼汐側眸望了過去,唇角勾起不深的笑意。

濃長眼睫被屋內柔和的燈光鍍上一層薄光,原本英雋俊逸的容顏,更加完美到令人無法凝視。

“嘗嘗這個。”黎晏輕揚了揚下巴。

餘幼汐不解地眨了下眼睛,為什麽一定要她嘗這道菜,不過還是動筷夾了一塊。

胡蘿蔔豆渣餅,挺好吃的。

解昶山吃飯的時候喜歡喝酒,拉著黎晏也倒了一杯,一款窖齡90年的白酒。

餘幼汐略含擔憂地看了眼黎晏,被勸酒的解昶山看到,笑著打趣道:“只喝這一小杯,多了不勸,否則你媽……你幹媽能讓你爸和我絕交了。你說是不是,小俐?”

餘幼汐不好意思地看向對面的關俐,微笑了下,關俐也微微一笑。

解樅樂是這麽評價這位後媽的,在外人面前總是藏拙,給足他那父權主義至上的老爹十足面子。背地裏的心機,誰都玩不過她,否則她怎麽能收服整個解家,而且從來不和解昶山吵架,再怎樣說話都細言輕語。

他雖然不喜歡她,但也確實佩服她。

黎晏笑了下,端起酒杯敬解昶山,給足他面子。倒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,而是他和解樅樂的這層關系。

解昶山喝著酒,說起兒子解樅樂,眉心擰在一起,開始和黎晏倒苦水,語氣無奈道:“昨天晚上我們到京港,晚上想著和你程叔叔碰頭聚一聚。那小子不是想做自己的潮牌嗎,我想程家不就是做外貿服裝發家的嗎,讓他跟著取取經,誰知道直接把我電話撂了。再打,我那好兒子直接關機了……”

黎晏單臂搭在桌沿,垂眸好似凝神專註地聽著,薄唇若有似無地勾著弧度。餘幼汐餘光側看了他一眼,渾身的氣壓很低,不是高興或放松時的樣子。

“過了這兩天就好了,您也別和他生氣。”黎晏擡眸笑說,可餘幼汐感覺他的笑容沒有什麽溫度。

關俐的電話響了,她出去包廂外接電話了。

解昶山似乎沒聽明白黎晏這話的意思,也沒有察覺他略帶寒意的薄笑。

“他平時花天酒地的時候,怎麽不想想他媽,收收心幫我管管家裏的公司。每年一到他媽媽的忌日,開始好像真想他媽媽,別的時候早把他媽忘得一幹二凈……”

黎晏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,瞳孔微沈,他側了側頭,準備打斷解昶山的話。

這時,驀然聽見身旁今晚始終置身事外的餘幼汐,清冷冷的聲音,似山中泉澗流動。

“其實……他每天都在心裏思念。”

黎晏聽見心裏震撼地一窒,痛感傳來,是疼惜到心碎。

“然後,用忌日的那一天來紀念她。”

畢竟,只要人還活著,生活就還要繼續啊,失去了最愛自己的人,孤獨的小孩也要歡笑著長大。

黎晏悲慟不已,心疼地側眸看向身旁的女孩。

他不由捫心自問,為什麽這些日子,總要對她言不由衷?甚至拿鋒利的話刺痛她。

明明見她輕皺一下眉頭,他都會心疼。

整個私人包廂安靜到,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筷子輕碰盤子的清脆響聲。

和解家人道別,餘幼汐站在黎晏身側稍後,今晚吃飯時說的那番話,好像多少有些破壞氣氛。她拿不準要不要給黎晏道歉。

黎晏轉身看她的時候,餘幼汐低眸,略愧疚地喊道:“哥……”

“汐汐。”黎晏聲線溫柔,帶著柔緩升溫的輕輕安撫,“我們一起回家吧。”

餘幼汐眸色一頓,微怔了下,然後略震驚地仰頭望著黎晏。

這句話,她這一生都忘不了。

高一放寒假,她和黎晏參加同學聚餐,因為黎晏的女同學中有人想追他,拉著她這個妹妹一起吃飯。

席間聊起滑雪季去哪裏滑雪,有人說隔壁班誰誰誰前兩天滑雪,動作不規範不小心摔斷了腿。

說起滑雪的危險性,有不知情的同學隨口說了去年看的雪崩新聞。

餘幼汐心口止不住顫動了一下,感覺好像有什麽扼住了氣管,她竭力深吸了口氣,但是缺氧下,眼前的景象還是漸漸模糊起來。

身旁,黎晏摔了手裏把玩著的那柄小餐勺。

餐勺擊打餐盤尖銳刺耳的聲,讓眾人說話聲戛然而止。

“這家菜真他媽的難吃,下次再聚餐別叫我倆,走了。”

說完,起身拽了兩個人的衣服,還有餘幼汐的包包,拉起茫然木住的她的手,徑直離開了。

等到出了房間,餘幼汐才徹底回神,搖了搖黎晏的手臂,說道:“哥,我沒事的。”

黎晏就是如今日這般溫柔,聲音中有著撫慰不安心靈的溫存和呵護,說道:“汐汐,我們一起回家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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